對於宋傲來說,此時的世界是一片混沌。

眼前就像被罩上了一層血霧，整個世界一片血紅，而胸腔中,數種激烈的情感則在翻湧碰撞著。

宋傲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這樣激烈的情緒,又或者說,那些情緒原本就不是屬於他的，而是屬於真正的宋傲的。

但此時此刻，他為什麽會這般清晰的體驗著這一切呢？

憤怒，怨恨，痛苦，還有最濃烈的——不甘。

種種激蕩的情感無處發洩,讓宋傲只能集中於眼前的這一件事。

他仿佛是在揍一個人，又仿佛是在試圖打醒曾經的自己。

他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擺脫這一切，而身體的灼燒感與情緒的劇烈波動都在叫囂著需要一個出口。

他的世界從未如此，又好像終究便會走到這般境地,充滿了殺-戮、血-腥，痛苦與背叛。

他的世界就像一片滾燙灼熱的巖漿，突然失控，要將眼見的一切都與自己一同毀滅。

直到，一聲悠長的嘆息緩緩響起。

宋傲似乎是感覺到有一雙手從他的背後緩緩伸來，將他整個人環抱、禁錮了起來。

他遲疑了一瞬,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轉而去攻擊身後的那人。

然而還不等他的意識全然轉向,後頸便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意。

這片滾燙的巖漿終於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
宋傲的身體緩緩軟倒了下去。

而姜衡冷眼瞧著躺在自己懷中的人，眸色幽深,最終嘴角揚起一抹略帶自嘲的弧度——“其實想毀掉你，真的挺容易的。”

破綻百出，漏洞無數,這一年左右的時間裏，已經讓他找到了千百種方法。

只是……姜衡覺得，自己恐怕還沒有找到最合意的哪一種。

……

宋傲這次是從全身劇痛之中醒來的，這可不只是四肢痛，就連小腹處——星海所在的位置，也都在隱隱作痛。

他艱難的睜開了眼睛，未曾見到耀目的日光，卻只看到了一叢篝火。

宋傲的眉頭皺了起來。

在這樣的密林裏，點篝火無疑是樹起一個分外明顯的靶子，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。

“你醒了。”身邊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。

宋傲轉過臉去，便瞧見白瑜抱膝坐在一旁，半邊臉頰被火光照得明亮，另外半邊臉頰卻隱在暗處。

面對白瑜，宋傲把凝重的表情放的輕松了些，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，也放柔了語氣問白瑜，“發生了什麽事情？”

白瑜頓了頓，目光覆雜的看著宋傲，語氣有些小心翼翼：“那個設伏襲擊你的家夥又回來查看情況，然後你和姜衡追過去了……”

宋傲點頭，並隨著白瑜的話很快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。

“我怕拖後腿，就沒跟過去……”白瑜的語氣越來越慢，似乎十分擔憂的看了宋傲一眼，目光也從宋傲的臉上挪開，緩緩移向了他的雙手，“所以你們在那邊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……然後，姜衡就把昏迷的你帶回來了，唔……”

聽到後面，宋傲也微微皺起了眉頭，他記得自己追了出去，甚至還能想起一些自己和那家夥交手的片段，但再往後？

而隨著白瑜的視線，宋傲也把目光落到了自己的雙手上，接著他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。

那仍舊是一雙潔白的手，骨節分明，手型修長，一瞧便是哪家的小少爺養尊處優的手。

然而此刻，宋傲卻能清晰的看到，在他的指縫之間，滿是血跡。

這雙手顯然已經被誰清洗過了，但看得出來洗的有些著急，不夠細致，因此血跡並沒有被完全清洗掉，尤其在指甲邊緣明顯至極。

這樣的血跡，絕不是一點出血量就可以染上的。

宋傲感覺自己的心臟緊縮了一下，他擡起雙手舉到自己面前，仔仔細細的借著躍動的火光打量著自己布滿了血跡的雙手。

他的手指微微顫抖，似乎還有些僵直的無法全然伸直。

他盯著自己的指縫瞧了又瞧，似乎不敢相信那是血跡，然而已經縈繞在鼻尖的淡淡血腥味卻在提醒著他，這一切都並不是虛假，而是真實。

篝火裏跳動的火焰將陰影投射在宋傲的臉上和手上，時不時的扭曲翻滾，形成一個個奇怪的形狀。

而宋傲的眉間逐漸蹙緊，一幕幕染著血色的記憶也開始在他的腦海之中翻湧。

宋傲的神色從迷茫變得古怪，最後甚至染上了些許慌亂。

“我殺人了？”他轉向白瑜，以一種不可置信的口氣問道。

那種拳拳到肉的擊打感仿佛重新在指尖顯現，那種血肉飛濺，一滴滴熱血染上臉頰的感覺仿佛重新讓皮膚都重新灼燙起來……

記憶愈發清晰，就像籠住他的那層血色薄紗緩緩揭開。

宋傲的喉頭滾動了一下，嘴唇有些顫抖道：“我殺人了。”

這一次，他用的不再是問句，而是一個肯定句了。

面對這樣的宋傲，白瑜的心猛然一揪，但她並不知道宋傲與姜衡兩人在外面發生了什麽，因此也只能抿緊嘴唇，生怕自己不小心說錯了一句什麽話刺-激到了宋傲。

但，白瑜心中也生出不小的疑惑來。

雖然他們現在還只是訓練營裏的學生，但像白瑜這樣的世家小姐，還有可能是來體驗生活，日後並不會真正的參軍。

可像宋傲這樣的世家少爺，他們應該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未來將要面對的是什麽。

他們必然要上戰場，即便都有家族的助力，也不可能自己一點功勳都沒有，躺在家族的庇佑下吃老本。

所以世家對於男孩子們的訓練，可以說是從出生就開始了，而且都是殘忍又現實的——殺人，在其中恐怕算不得什麽很大的事情。

甚至有些更鐵血的家族，會讓孩子從小就參與到部分死刑犯的刑罰中，讓他們早日熟悉這些，以便在日後的競爭裏能更先人一步。

可眼下宋傲的反應，何止像是從未見過血腥？

簡直可以說是想都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他的身上。

想起平素裏總是一臉溫柔笑意的宋傲，白瑜驀然感覺有些心疼了，她剛想伸出手拍拍對方的肩膀，安慰宋傲一句“這不算什麽”，然而還沒等她的手伸出去，便只見一個身影從山洞外走入，一把將仍舊在微微顫抖的宋傲用力攬進了懷裏。

宋傲又聽到耳邊響起了一聲悠長的嘆息。

然後姜衡無比堅定的聲音緩緩響起：“你沒殺人，沒有。”

這就像是一句咒語，頃刻之間，宋傲只覺得迅速失溫的世界重新活了過來，他整個人都從那種手腳麻-痹-的痛苦之中緩解了過來。

姜衡輕輕放開宋傲，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些許，姜衡凝視著宋傲的眼睛，一字一頓的認真道：“你，沒，有，殺，人。”

他的目光很沈，仿佛無盡的深淵，另一只手輕輕捏著宋傲的後頸，指尖在他後頸已經快要脫落的傷疤上輕輕摩挲。

宋傲盯著姜衡的眼睛。

他似乎是想笑，似乎是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，擁抱了溫暖。

然而還沒等他切切實實的把這溫暖抱緊，另一盆冷水卻又兜頭潑下。

姜衡仍舊是那個姿勢，目光不變，手上的動作也依舊輕柔。

但是他的聲音卻仿佛是淬了冰，令宋傲的心再度迅速冷卻——“但你總有一天要殺人。”

宋傲呼吸一滯，心口也是猛然一堵。

半晌，他伸手將姜衡撫在自己後頸的手輕輕推開，長長嘆了一口氣，嗓音仿佛是被砂紙摩擦過一般幹澀粗啞，“我知道，我只是……還沒準備好。”

這一切都很殘酷，然而他必須面對。

這已經不是那個和平的、用鍵盤就可以全軍出擊的世界了。

宋傲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，血與命，在這個世界裏的分量。

他以前並不是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，只是，血淋淋的一切突然在眼前鋪開，太過於真實，又太過於殘忍。

姜衡看著宋傲黯淡的眼神，心中閃過了一瞬間的不忍。

這種感覺真奇怪，這分明就是他所熟悉、了解的那個宋傲，但卻又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。

這個宋傲更加吸引著他，就像致命的毒藥，明知有害，卻令人忍不住陷落。他是如此的熱忱，溫暖，甚至帶著點殘忍的天真。

讓人既想要毀了他，又想把他牢牢握在掌心。

姜衡的目光中泛起貪婪。

他是找到了寶藏的巨龍，他必要盤踞於此，守護他的珍寶。

而當姜衡終於舍得把視線分給白瑜的時候，才發現她已然在一旁捧著自己紅透了的臉頰，一臉仿佛是在做夢的表情。

當姜衡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，她還十分知趣的抱緊了自己的膝蓋，試圖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。

然而那雙顧盼生輝的美眸中卻是藏不住的興奮。

姜衡沒讀懂這個眼神，也懶得讀懂，再度轉向宋傲道：“你的側腰有傷，我剛剛出去摘了些草藥回來，給你敷上吧。”

宋傲一楞，掀起自己的貼身T恤，這才發現自己腰上已然纏上了一圈繃帶——不，那並不是繃帶，而是他們的作戰服。

宋傲有些驚訝的看向姜衡，這才發現他外套左手的袖子早不翼而飛。

姜衡把外套脫下，剛拿到手中，便從衣兜裏掉出一串東西，叮鈴哐啷響作一團掉落在地。

宋傲和白瑜的視線都被那串東西所吸引，然而看清那些東西之後，兩人的目光皆是一變。

那是一大串的——身份銘牌！

宋傲剛剛平緩下去些的情緒再度高高吊起，“你……殺人了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要寫的劇情太多了，我好著急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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